Trick or treat?
Melanie在下班之後回到家。十月的倫敦天色暗得飛快，即使她到家的時間才五點，太陽早已躲入西邊地平線不留一絲餘暉。她進門按下牆上開關驅散滿室黑暗。
兒子在高中畢業之後搬去倫敦，家裡就只剩下她和妻子Emma兩個人，重新回到兩人世界的她們從一開始的不太習慣到現在達成新的平衡——畢竟Ray已經搬出去快滿六年了。
她脫下大衣掛上衣帽架，在客廳內沙發坐下歇息。年近六十歲的她已經逼近退休年齡，隨著職務晉升工作內容從外勤職務轉到開會、文書居多的內勤作業。
今天開了一張天的會，比起西裝套裝，她更習慣舒適的工裝褲和寬大的T-shirt，火災現場的炎熱比起會議上冰冷的氣氛還要輕鬆——這樣想似乎有點不負責任呢。
視線停留在桌上那本雜誌翻開的跨頁上，照片上的人臉上有著誇張的瘀傷，瘀傷底下的那藍眼炯炯有神，如同冰冷的藍色火焰。
黑色的長髮被撥到一旁，抬起的手也是傷痕累累了，但照片上的人似乎在笑，儘管嘴角沒有上揚，但很直覺地就是給人這樣的感受。
他經歷了一場戰鬥，跟什麼、為了什麼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地說：他贏了，無論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他都甘之如飴。
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那部分是五官那屬於她記憶中那個笑起來迷人偶爾有些少根筋整體上溫柔的那個孩子，陌生的那部分是整張照片呈現的表情，什麼時候那孩子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呢？也許成長總是如此，她記憶中那個會和媽媽在半夜偷偷做米布丁來吃的孩子，在不知不覺間成長成看起來相當陌生的男人。
那孩子曾經佔據了各大新聞版面，以和現在截然不同的形式——社會版上的《遊樂園棄兒》。二十年前和現在不同，沒有那麼多監視器畫面可以供尋找孩子的家人，也無法從年幼的孩童中得出更多資訊，而媒體總是追逐著下一個更熱門消息，遲遲沒有更勁爆消息的這個事件就這被人遺忘。
當時的她們在考慮收養孩子，在社工人員讓她們參觀孩子們的遊戲室時，看見他一個人靜靜地在角落堆積木，眼神專注地注視前方，那眼神觸動了她心底的一些東西，在她們同時說出想跟那個孩子單獨談話時，她與Emma同時笑了起來。
她們果然是一樣的呢。
被帶到談話室的孩子警戒地盯著她們瞧，那張漂亮的臉孔上寫著謹慎，但那雙眼依舊是乾淨的讓人著迷。當她們決定收養他時，她們才知道幾個月前佔據社會版頭條的孩子就是她們眼前的這一個。
「我回來了。」Emma的聲音在玄關響起，這喚回她飄遠的思緒，她回頭看向她說了句：「歡迎回來，今天好早。」
Emma注意到在沙發上的戀人似乎有些反常，她連外套也沒脫就走到一旁坐下，牽起Melanie的手問：「怎麼了？」
「我只是在想那看起來真不像我們的兒子。」Melanie說的時候眼睛盯著雜誌看。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她看著那張雜誌內的照片皺起眉，褐色長髮隨著頭在身後甩動，她伸手將雜誌闔上開口解釋她行為：「那看了讓我心疼，就算知道是化妝也是。」
Melanie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她朝著妻子笑了笑問：「晚餐怎麼辦？難得都這麼我們都這麼早回來，要出去吃頓飯嗎？」
「你忘了今晚是萬聖夜，沒有訂位的狀況可沒有幾間餐廳可以進去。」
「啊——真的，我忘了。我去隨便煮點什麼吧。」她從沙發上站起，準備走向廚房時，門外響起了一串用力且急促的敲門聲。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Emma，你看！」她的助理Alexia在下班前湊了過來，她光看到雜誌封底就知道那是哪本雜誌，接著Alexia翻開雜誌其中一頁指著問：「本期的Fabulous裡面刊登的這是Ray吧？看起來超帥的耶。」
她點了點頭回應：「對，我知道。」事實上她在知道這期雜誌會刊登Ray的照片時就在第一時間定了兩本，家裡客廳桌上那一本和放在她辦公室內抽屜的那本，Melanie也隨手買了一本放在消防局的辦公室內。
Alexia已經擔任Emma的助理超過十年，忍不住發出感嘆：「沒想到當初那個小孩現在長得這麼帥呢。」
Emma理所當然地回答：「他一直都很帥。」視線細細地循著照片上五官輪廓走了一圈，如同輕輕撫摸那孩子的臉龐一樣。
在高中畢業後搬去倫敦獨自生活的那孩子大約一個月會回家一次，前一陣子因為去郵輪旅行了一個月而沒有回家，接著在工作上似乎就忙碌了起來。在社群媒體上面會看到他的日常生活，家庭群組也會丟幾張照片和隨口說個幾句近況。
「你還是一樣是兒子的粉絲呢。」Alexia忍不住調侃了一下，從以前Ray參與比賽的時候就會替他拍下不少照片，到現在會搜集兒子出現的雜誌，Emma對於自家兒子的熱愛多年來如出一轍。
「那當然。」還是一樣理所當然的語氣。
她們的兒子是個下定決心之後就會盡全力去努力的孩子，作為家長看著那努力的身影其實會有些想哭。
不用那麼努力也可以喔！
要是這樣子說的話，那孩子一定會覺得困擾卻還是努力地對著她們笑了笑，所以她們沒有說出口。
大概是因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她們收養的吧？乖巧、努力回應期待的那孩子，在高中最後那一年說出了：「我不要練跆拳道了。」教練認為Ray在前一場比賽輸得很慘的緣故，但她們知道不是——那孩子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了，不顧其他人的阻撓，她們讓那孩子離開了那個世界。
他就算不努力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是她們可愛的孩子，但他很快地找到了新的目標，甚至為此搬離了家裡，那雙永遠直視著目標的眼，終究會找出前進的方向，就像現在Ray逐漸變成一個她們認得卻不熟悉的人一樣。
Alexia看向時鐘問一句：「Emma，今天我可以早點下班嗎？我怕晚點會塞車。」她見Emma臉上依舊一頭霧水，她補上一句：「今天萬聖節。」
她看向時鐘五點整。
「啊，真的。謝謝提醒。」向Alexia道謝之後她也跟著收拾起東西準備提早下班。
駕車回到郊區的家大約十五分鐘， 客廳裡的燈亮著表示Melanie已經回來了。她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現了她的妻子，結婚超過三十年的她們察覺彼此的異常靠得並非言語而已，她感覺到Melanie有些不太對勁。
她握著妻子的手，柔聲詢問她：「怎麼了。」開口的同時她注意到桌上那本攤開的雜誌，雜誌停留在Ray的照片那頁。
她猜得出來她打算說些什麼，事實上也跟她的預測一樣。
她伸手闔上那本雜誌轉移掉妻子的注意力，與外表相反看似陽剛的Melanie有著一顆比誰都要柔軟的心，因為怕寵壞Ray在教育上擺出嚴格的態度，現在也會因為兒子比平常看起來更疏遠而傷心難過。
比任何人都會逞強的Melanie收拾好情緒後開口詢問：她們是不是該趁機去吃頓飯？忙於工作的兩人已經好久沒有一同外出用餐了。
雖然她很想答應但與其在萬聖節外出在人多得要死的餐廳、酒吧喝酒，她更樂於和妻子一同擠在沙發上看老電影。
正當Melanie走進廚房， 而她脫下大衣時，門邊傳來一陣刺耳又急促的敲門聲。
叩叩叩叩——
扣扣扣扣——
「Trick or treat?」外頭的人喊得大聲。
她與廚房內的Melanie面面相覷，她相信浮現在對方腦中的絕對是經典恐怖片的畫面。
Melanie從廚房內走出來握緊她的手。
她們共同走到門邊，Melanie將眼睛貼上門上貓眼，貓眼一片漆黑顯然被人用東西蓋上了，而門外的確有人從底下門縫看不出對方實際的身高，但從聲音上判斷可能是個男人。
「Trick or treat?」外頭的人又喊了一次。
顯然不等到她們開門不罷休。Emma握緊Melanie的手，朝著她點了點頭。
Melanie 鍊上了門鍊，而Emma拿出手機按下了999，只差一個動作就能撥出電話。
她們轉動門把拉開一小段距離。而下一刻銳利的爪子抓住門板用力拉緊塞進小空間的那張臉，卻是她們她們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裝扮成狼人的Ray朝著她們露出了獠牙與利爪，他的聲音大概是因為裝在嘴裡的假牙而顯得有些陌生：「Trick or treat?」
狼人裝扮的Ray鬆開手，讓她們能夠解開門鏈，她們快速地解開門鍊推開大門抱住外頭的狼人。
「歡迎回家。」
他今天剛好在附近的拍攝，要是拍攝結束得早的話他可以順道回家一趟，只不過怕讓她們期待落空他沒有先說。
「嘿嘿，有嚇到你們嗎？對不起，我不太確定今天到底能不能來所以沒有提前講。」他笑得有些靦腆，很久沒有回家又剛好碰上萬聖節小小惡作劇一下應該不會太過分吧？
被用力抱緊的他繼續解釋：「造型師說我不能萬聖節沒有打扮一下硬是把我弄成這樣。」為了能放上社群軟體上的照片Ray還是先被打扮成這樣才被放離工作現場，也多虧是萬聖節他打扮成這樣在街上走一點也不顯眼。
「這是你家你什麼時候回來都可以。」她們將那個打扮成狼人的孩子拉進家門。不論何時他都是那個她們永遠疼愛的孩子。
笑起來的樣子還是跟以前一樣。
見到本人的時候Emma這樣想著，而她看著Melanie的雙眼，她知道她們想著同樣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