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憩享樂深夜餐廳 Ray with Fabian

  One Lost Sheep

『後天晚上有空,喝酒嗎?菜任點。』

『時間?』  

『十點後吧,直接到西餐廳,我叫他們留桌。』

『深夜時段?到時見。』  

離開關島前往日本的期間,Fabian接到了來自Hellman的邀約——或者該說履約通知。

拜郵輪人力不足所賜,對方自啟航以來數次來討協助,Fabian藉此獲得了不少待兌支票。然而照料整船人的胃著實是個繁重的任務,Hellman直到前往目的地的最後一段航程,才終於抽出喝上一杯的時間,順道實現私廚特供的承諾。

值得期待。Fabian應得乾脆,但也難掩幾分可惜,畢竟他已規劃起若對方違約該如何索討補償,假使Hellman迫於忙碌失是無可奈何,他也不認為需要通融。

兩日過去,在被催著給出幾道指定項目的幾個小時後,Fabian掐著錶針跳向十點整時走進餐廳。

Hellman坐在角落的一張四人桌,兩瓶酒、幾盤菜、包括最早應下的冷燻鮭魚。兩人足夠熟識,對方在Fabian拉開椅子時替他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作為招呼。

「Regulus,我們晚點就來接你喔。」女人彎腰抱了抱男孩,她在他臉頰上親了好幾次,直到小男孩都露出困擾的表情。

比起家人眼前能夠玩遊樂園玩一整天更有吸引力,小男孩衝向遊樂設施,他先排旋轉木馬的隊伍,工作人員因為僅有小男孩一個人而攔下了那個男孩。

那是個五官漂亮的黑髮男孩,在工作人員要將他帶離開時大聲地哭了起來,捱不住他的哭泣和哀求工作人員陪著他坐了幾趟旋轉木馬直到他皺成一團的小臉再次舒展開來。

被帶到服務台的男孩靜靜地抱著工作人員給的爆米花坐在角落,遊樂園的廣播在營業時間結束前不知道響了幾次。

安靜到讓人幾乎忘記的孩子在天色逐漸暗下來的時候哭了起來,受不了孩子哭鬧的工作人員帶著孩子去在園區裡逛了幾圈,點亮了彩燈的園區漂亮的讓孩子忘了哭泣,跟著工作人員在裡頭逛了逛,他盯著冰淇淋看了好久,好心的工作人員買了一球給他,吃冰淇淋弄得滿臉都是的孩子笑得燦爛。

夜晚的遊樂園終究會有營業時間結束的那一刻,在遊樂園回歸黑暗之中的那一刻,閃著藍色燈光的警車帶走了哭喊著要找媽媽的孩子,那天送走那個孩子的工作人員耳邊回繞著那嚎哭持續好幾天。

他發現自己在遊樂園內,燈光閃爍的旋轉木馬在眼前轉動,歡快的音樂不停地播放著,四周圍還能聽見笑聲、開心談笑的聲響、空氣中飄著的甜味爆米花的香氣,對他來說卻是坐立難安的景象,掙扎著從那裡逃走之後才發現原來只是一場夢。

他在自己的房間內,四周圍的景象是他住了快一個月的郵輪房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但光是那只是場夢就令自己鬆了一口氣。

他記得下午從健身房回來就躺在床上睡了下,沒想到睡醒起來已經十點多了。

就算被被夢境嚇得一身冷汗,肚子還是不留情面地咕嚕作響,記得郵輪上的餐廳是有營業到晚上的,他在浴室簡單地沖了澡讓溫熱的水帶走身上的汗水,換了套簡單的衣服去餐廳看看。

那個夢不是第一次出現,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每當愉快時光即將結束,他總會想著會不會自己又是那個被遺忘的人,當所有乘客都從船上離開,會不會只有自己忘了下船?

十點多的餐廳果然還在營業,只是不是用餐時段裡頭的顧客三三兩兩,他認出其中一桌的Mr. Hunt 他朝著那桌點了點頭作為招呼。

Fabian順著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看去,對年輕的模特兒頷首。

「認識的人啊?」Hellman跟著看過去,認識久了,她能判斷得出Fabian的招呼有幾分真心幾分敷衍,她問:郵輪上認識的?

大概是心情不錯,Fabian簡單說了下兩人認識的緣由,晚會輪到的舞伴、一起喝過茶、是個模特兒、工作態度挺認真的、平時有點愣,沒有特別去提國籍,那種東西對Hellman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認識的話就一起呀,要吃什麼我叫人做,都這時間了,彈性得很。」Hellman說完也不等男人回應,直接對站在入口處的黑髮青年招了招手,十分自動。

面對那隻朝著自己擺動的手,遲疑了一下才走向那桌,他站在桌邊先是向Mr. Hunt打招呼:「晚上好,Mr. Hunt。」

他接著向同桌的女士低頭致意:「晚上好,夫人,很高興見到你。」臉上微微地擺上了笑容卻稍微顯得僵硬。

「不打擾兩位用餐⋯⋯」

「Hellman, Ray.」Fabian簡單地為兩人介紹彼此後,將手中的酒杯湊近唇邊,沒再說話。倒不是嫌麻煩,餐廳後廚是Hellman管的,當然是讓這位女士親自去談比較妥當。

「來這坐。」頭髮灰白但依舊精神的女士拉開身旁的椅子,示意Ray不用客氣。

「不用叫我夫人,那聽起來太老了。」Hellman一臉嫌棄,「叫Hellman就好,來吃飯嗎?想吃什麼?」

「後廚她管的,她說了算。」在Ray再度開口前,Fabian的酒杯朝Hellman虛點了下,大概是喝了酒,語氣慵懶。

「對呀,跟他們點和跟我點是不一樣的,限定服務哦。」Hellman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喝什麼?酒可以嗎?」

拒絕女士是失禮的,而另一位Mr. Hunt似乎也沒有排斥的樣子,他乖乖地在位置上坐下。

「啊—可以。」他回答Hellman的問題。平常他不太喝酒,但剛才的夢餘味很糟讓他實在不太好受。

「這裡的餐點真的很好吃,一想到下船之後再也吃不到就覺得有點可惜呢。」針對Hellman負責的餐廳先稱讚了一番。

「那不曉得能不能請你拜託廚房做一份米布丁呢?我知道菜單上沒有,我只是突然很想念那個味道。」他做惡夢的時候Emma會做這個給他吃,然後陪著他到睡著,離開家之後他會自己做給自己,然後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睡著,而在這他可能還是只能拜託掌管廚房的Hellman。

「當然可以,你還可以指定上面要撒什麼。」Hellman起身交代了幾句後坐回來,上下打量著年輕的模特兒,隨手和Fabian碰了杯,「英國人?我在英國有店,菜色沒這裡多不過味道一樣好。有興趣的話就問那傢伙,他知道在哪。」

服務生送來一只盛著球冰的古典杯,Hellman拿起比較高的那個瓶子——沒有標籤——倒了淺淺1/3杯後推到Ray手邊,「試試。」

「先試試。」一直沒怎麼說話的Fabian開口提醒,啜了口自己杯中艷紅的酒液,「她自己再釀過的,味道比較——特別,後勁不錯。」

Hellman的目光從Ray身上挪開,和Fabian討論起這次的配比如何,又開了另外一瓶酒倒入等候上場的shot杯。

酒體本身的辛辣口感和香料的刺激感混雜在一塊最後淡雅的甜味尾韻相當迷人,也難怪Mr. Hunt會推薦了。

對著這特別釀製的酒感嘆:「這味道真不錯。在這個船上東西好吃、酒也好喝,每天都有好多好有趣的事情可以做,總覺得就像是夢一樣,只可惜這場夢似乎也快要到盡頭了。」語句結束的音調聽起來有些低落,放下酒杯的神情有些落寞。

大概是注意到自己提起的話題稍微破壞了氣氛他轉移話題:「那請Mr. Hunt跟我說一下餐廳名字,我會為了可以去吃飯努力工作的。」

他對著Hellman微笑,真心地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能夠踏入Hellman餐廳的顧客。

「驚嚇變成有趣了?」想起對坐喝茶那會對方的侷促,人就是適應得這麼快的生物。

Fabian捏起shot杯打量裡頭的金黃酒液,動作隨意地嗅了下,轉頭報了幾樣草本和Hellman確認,像是沒注意到對面的沒落,又或許是覺得那根本不算什麼事。

「夢又怎麼樣?只要你立得住、能永遠立在夢裡,那就是真實。」空了的酒杯被放回桌面,殘餘的那一點金醇燦亮,Fabian笑了下,說得理所當然。「至於她的餐廳——或許你該先說想問哪一間?」

「對小孩子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還在喝酒的時候?」Hellman一臉嫌棄,搭上Ray的肩膀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帶,報了手下幾間店的名字和特色料理,涵蓋的價格範圍很廣,供其任選。

「我想享受這種事情的確是相當容易習慣。」對於Mr. Hunt話中的調侃欣然接受,對話中挾帶消遣意味的也才像是個英國紳士。

他記下了Hellman口中的餐廳,價格廣泛的程度讓他鬆了口氣。而灰髮女士親切的態度讓讓他想念起自己的家人,再度地向Hellman道謝:「謝謝您的推薦,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去試試看的。」

Mr. Hunt那和平常相比更舒適自在的態度,Ray盯著那張臉說:「如果能夠一直在裡面的話當然很好,我也希望永遠不要結束,但我也同時想著萬一只有我被忘在裡面怎麼辦?就像郵輪下船的時候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一份熱騰騰的米布丁送達,連同上桌的還有精緻的九宮小碟,盛著果乾堅果香料粉末等佐料。

「快吃,你太瘦了。」Hellman說,像是所有上了年紀的人一樣,露出標準的擔心小輩吃不好,沒有滿到喉嚨就是還餓的表情,「佐料讓他們隨意配的,看看合不合心意。」

「哇,我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表情,驚訝點亮了剛才黯淡的五官,那是個讓做菜的廚師都會滿意的表情。

「在我的工作環境,我應該跟『太瘦』這個評價無緣的。」他回應著Hellman的話笑的有些無奈,順帶一提他的家人也是總這樣說。

在米布丁灑上了一些堅果拿起湯匙舀了一口,滑順綿密的口感,和他平常自己在家做的口感果然是不能比。

「媽媽以前會做這個給我,雖然被媽咪知道後我們會一起被罵,但她每次都還是偷偷地弄給我吃。」提起家人他總是笑得溫和,他再度向Hellman道謝:「謝謝,這麼好吃的米布丁真讓人覺得幸福。」

「喜歡就好。至於被留下,這種郵輪行程都會透過系統確認乘客有沒有都下船的,除非——」看著Ray的表情,Hellman想了下實事求是地簡略說明,後續本欲打趣對方要留下來陪自己也可以,卻被一道男聲截斷。

「除非——你因為什麼事得留下來洗碗還債。」伴隨著舉杯相敬,Fabian送上內斂克制但也不會錯辨的戲謔。

Mr. Hunt那是在開玩笑嗎?他還真沒想過他會有這樣一面。

他盯著那張放鬆、慵懶的臉,唇邊飄出幾聲清朗的笑聲,斂去笑意他語調已經不如剛才坐下時略帶憂鬱:「謝謝Mr. Hunt的建言,我會小心不要打破船上的東西在上頭還債的。」

Fabian不置可否,過度拘謹又正經不一定是好事,至少他不欣賞,尤其是在喝了酒的現在。太過認真的看待所有事?有時反而會混淆了真正該關注的,他想。

一旁的Hellman倒是很給面子的笑了出來,「如果是因為打破東西要還債,那被安排的工作絕對不會是洗碗,別擔心。」

「更有可能凹你拍上大量型錄吧?」想到對方的故的職業,她打趣到。

「這個真的好好吃。」他又灑了些果乾上在米布丁表面,他吃了幾口捧著臉頰的模樣挺像孩子。

「可以做模特兒的工作也不錯,我上週剛好在船上拍了禮服型錄的工作,原本只是背景中的一部分突然被拉到了前面和主角互動,想想真不可思議。我手邊沒有拿到照片,不過之後好像會展示在禮品部」他喝空Hellman倒給他的酒,回憶起上週的臨時工作,當時的那股充實感還是讓他覺得滿意,臉上的笑容相當滿足。

所以說,無論什麼經歷都是會帶來收穫的。曾經和對方說過的話短暫飄過,注意力落在某個關鍵上,又拍了新的禮服型錄。那他該去和Nelson聊聊,照片選擇多,撤掉一兩張想必不是難事,不過也不用在今夜。

回到眼前的年輕模特兒。

成長經歷使然,法比安沒怎麼對自身產生質疑過,想要的東西就該掌握在手裡,能肆意擺弄的才是真實,這就是他的作法。因此不太能理解在對方週身見過不只一次的茫然,及因為外力安定的情況,能被左右就容易動搖,這是個迴圈。

「記憶力沒出錯的話,你的職業是模特兒,對吧?」抬手止住意圖添酒的Hellman,他接過酒瓶分別注滿三個shot,語氣像是不懂這有什麼不可思議的。身為職業模特兒如果沒被挑中,就該考慮轉行了。

對於身為模特兒的自己沒有懷疑過,只是現況如此讓他忍不住想著完全接不到工作的話,到底還算不算。

和他差不多時間開始工作的⋯⋯揮去腦中出現的惱人名字,今晚不需要他出現讓他感覺更糟了。

他揚起嘴角露出笑容:「我是,只是工作少到我懷疑自己還算不算,我希望這只是一時的,我會越來越好。」

Ray拿起shot杯一口飲盡,辛辣的口感直接地竄進口腔,讓神經一陣戰慄。

他的話與其說是回答Mr. Hunt的問題,更像是在對自己說的。

「哦,親愛的你才幾歲?二十出頭吧?」Hellman抬起Ray的下巴左右端詳,在對方保養得宜的臉頰上摸了把,「看看這膠原蛋白。」

那是等同於徒勞的反駁:「我23了。」他回應著Hellman的話,雖然同時Hellman的手在他臉上摸了幾下。

Fabian飲盡手中的shot,只是看著,有人能轉移Hellman的注意力是再好不過,將四人桌坐得和單人位一般,他慢條斯理地倒掉古典杯裡的融水殘液,放入新的冰球後重新斟滿血橙私釀。

他看了坐在一旁的Mr. Hunt一眼,對方悠然自得的模樣彷彿這只是發生在距離相當近的鄰桌,和他完全沒有關係。

「我在你這年紀也是拼命苦熬呢。」後廚裡的學徒生涯想起來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熬過去的,好處大概是會累到連懷疑自己都沒力氣,Hellman摸了摸年輕模特兒的髮頂,「就算是模特兒這年紀也是才剛起步而已吧,總是會越來越好的。」

Hellman的手摸上了他的頭頂順了幾下,他感覺到Hellman的溫柔不只反應在動作也在話語之中,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謝謝,聽到你這樣說真好。」

他很感激今晚碰上了他們兩人,在令人厭煩的惡夢後碰上的人掃去了心中的些許不安,使得今晚成了不太糟的一晚。

當然還有那好吃到讓人笑出來的米布丁的魔力。

就算有個悲慘的開頭也不一定會是一個悲慘的故事,就像今晚與他至今的一切一樣。

「接下來要到日本了吧?我沒去過,感覺有點興奮呢。」喝了不少酒臉上有些紅的年輕模特兒今晚第一次笑得毫無保留。

「哦,第一次。」初次踏上異國土地的心情無法複製,時常往來各國處理事務的Fabian已經不太記得那種感受了,小朋友倒是還有機會,「那是該順道逛逛。」

「沒去過呀,那不是正好嗎?」Hellman收回手,大概說了幾處她認為不錯的地方,「風情和歐洲很不一樣,非常有特色。我想不論是作廚師還是模特兒,累積多元性都是很重要的吧?」

「對,我很期待喔,船上的圖書室裡面有蠻多國家的雜誌,我翻了一本日本的時裝雜誌,風格很特別的讓我很印象深刻。」想起了雜誌上色彩斑斕服裝。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於日本行程的期待,也記下Hellman推薦的地點。

「那我就先行離開,不繼續打擾兩位了。很開心今天碰上兩位,我今晚過得很開心。」也許因為酒精的催化作用,情緒表達比往常直白許多的年輕模特兒起身兩人揮了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