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zuku的身體大約在她三十四歲那年出了狀況,唯一的解決方式是進行骨髓移植,但就算成功配對並進行移植,也不能保證能夠撐到什麼時候。

「到底還要消耗多少資源,僅為了讓我而活下去呢?在我不能選擇的年紀做那些我無法說些什麼,但這次請讓我選擇吧。」

放棄了積極治療而選擇安寧照護的Shizuku讓所有人能夠有時間跟她好好告別。

「嗨,你今天怎麼樣?」Ray走進她的病房在她床邊坐下,感冒引發肺炎住院的她在床上顯得更嬌小了,插在前臂上的點滴刺眼的讓他心煩。

「嗨。」她的聲音不如他們初次見面時有活力,但她的眼神依舊是銳利,透過那雙眼看見的世界是美麗的,在她每一個作品中都呈現出與眾不同的美。

十二年前,他們因為一隻畢業製作的短片相遇。十二年後,他們一個是國際知名的模特兒、一個是受備受期待的新銳導演。不曾改變的是他們之間的情誼,還有那些不說出口的事情。

「還行。Ray你可以幫我把窗戶打開嗎?」

「好啊,但外頭很熱喔。」不論來上幾次他總是無法習慣日本的夏天。他從椅子上起身將窗簾拉開打開窗戶。

一股熱氣從外頭衝進來,夏天特有的氣息,濕氣、熱氣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那似乎讓她覺得很舒服,在病床上的她淺淺地笑了。

「幾點的飛機?」她看向床邊的男子,剪掉了一頭長髮的男子顯得更菱角分明的五官,還有難以判別的年紀,真難想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十二年。

自從她身體出狀況後,他會在工作的空檔出現在日本,至少一個月一次。一開始她還會阻止他這樣浪費時間的行為,但Ray一向是說到做到。

「晚上。還好時間很充裕的。」他明天得在韓國出席一場活動,韓國到日本兩個小時不到。繞一小段路見她一面並不是什麼問題。

她安心地躺回床上閉上眼,她提出請求:「那我睡一下,你可以唸書給我聽嗎?我喜歡你的聲音。」

「睡吧,睡醒我還會在的。唸什麼?」他語氣溫和的回答,他不會拒絕她的請求,畢竟她已經連和他一起在街道上追鴿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桌上那本《小王子》。」

他桌上看到了那本書,熟悉的插畫讓人一眼就注意到。翻開來一看,他輕聲地埋怨:「日文的耶。」初期因為Shizuku的影片在日本爆紅,他接了不少日本的工作,他在那時候學了一點日文,但還是沒有流暢到對談無礙,後來工作重心回到英國日文就更生疏了。

平常他們兩人談話也都是以英文居多,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當作練習一下吧。」

不熟悉加上閱讀速度不快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幸好她是相當配合的聽眾,沒多久就聽見平穩的呼吸聲。

他闔上書本。替她拉好被子,關上了窗戶。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幾下,掏出手機看了一下,他必須去打通電話才行。

當他踏出病房熟悉的聲音從旁響起:「你的日文發音真是糟透了。」

「Akari,好久不見。」他朝著依舊剪著短髮穿著作著中性打扮的熟人打招呼。

Akari也是他在日本的朋友,雖然對方跟以往一樣鮮少給出好臉色,但他已經習慣將這種方式當作Akari式的親切。

「雫睡了嗎?」她用日文問。

「是的,我去打一通電話晚點回來,要幫你買什麼嗎?」他用英文回答。

「不用。」他揮了揮手催促他快點離開。

他們現在的溝通方式就是這樣,Akari繼續保持他不想和Ray說英文的原則,Ray勉強聽得懂她說的日文然後用英文回答。

後來他才知道Akari並不是聽不懂英文、不會說英文只是單純不想跟他說而已。

晚餐時間因為久違的三個人聚在一起病房內相當熱鬧,聊到他必須離開去機場的最後時限。

「下個月我會再來。」在離去前他和Shizuku說。

「嗯,說好囉。」病床上的Shizuku因為他們間約定而笑得開懷,旁邊板著臉恐嚇他趕不上飛機的Akari更是明顯對比。

最後這個約定沒有實現,Shizuku沒有撐到下個月。

原來排開工作去參加朋友的喪禮並非容易的事情,成名的代價有時候比想像中的高上許多,他以為他能承受,但實際上還是比他想像的痛苦許多。

尤其是當媒體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甚至連朋友的離世都成了追問的消息。

當他抵達告別式的現場已經是深夜,感謝替他安排私人飛機的友人。

告別式是由Shizuku自己規劃的,她不要自己的遺照供人懷念,事實上她討厭自己的模樣以任何方式留存。

她所製作的作品在螢幕上播放供人欣賞,當螢幕上播到以他為拍攝的對象的那部短片時,他想起了Akari,在電腦前一幀一幀清除掉Shizuku身影的Akari。

他在外頭找到他,他呆站在原地望著天空的模樣讓人看了想哭。

「你還好嗎?」他輕聲地問,用他不甚流利的日文。

「走開。」他從肢體動作上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朝著他靠近了一點,伸出手將對方的身體往自己靠了些:「我今天的衣服是Uniqlo的襯衫,所以沾上什麼頂多丟了就是。」

「一個國際名模居然穿Uniqlo的襯衫。」帶著哭腔的抱怨還聽得清楚意思,之後的他就都聽不懂了。

「你不要瞧不起Uniqlo喔。」

Akari的淚水浸滿了整件襯衫,被他的手抓著的那兩塊布料扯鬆了紋理,就算淚水、鼻涕能夠洗乾淨,織理也變形了。最後那件襯衫如他所說的進了垃圾桶。

灯完成了代辦清單上的最後一份攝影工作,自從雫離開後,他就沒有接新的工作而是專注在清掉之前累積的工作。

——這樣他就能夠如願以償了。

Ray不請自來的出現在他家門口,他家公寓門口站著一個183cm黑色短髮,戴著墨鏡的男子的景象荒謬的有點可笑。

「嗨,好久不見。」Ray拿下墨鏡露出那雙漂亮的藍眼,清澈的藍如同雨後放晴的天空。

他沒打算與他多說什麼拿出鑰匙打算開了門進公寓。

Ray抓住他的手說:「Akari,Shizuku請我把你帶去英國。」

「我不要。」灯想也不想的立刻拒絕。

他繼續往下說:「她說這樣對你最好,她怕你會再也沒有辦法走出來,她說你最討厭我了,如果是在我身邊的話,你會很快就站起來的。」

「我答應她了,另外她寫給你的遺書現在在英國,我想你應該會想要。」他語氣輕柔地提起對方最在意的事。雫給親近的人都留了遺書,但灯遲遲沒收到這點更讓他焦慮萬分。

幾週以來繃緊的神經斷了線,灯失控地對著Ray大吼:「你暗算我。」

五官端正的模特兒對灯笑了笑,那是張會讓人心跳漏了一拍的美麗笑臉。